扇,古称箑(sha)。《说文》:“ 箑 ,扇也。”古代也有扇并称的,扬雄《方言》曾说:“自关而东谓之 ,自关而西谓之扇。”这里所说的扇 并非是我们今天看到的拿在手中的扇子,而是悬挂在室中,用绳子牵荡摇动取风的工具。直至今天,我们尚能在苏、赣、皖的一些古代民居中看到这种拉动扇 取风的遗迹。
自商周以来,扇还有两种功用,一是装置在贵族出行乘坐的车上,形如伞盖,借助车辆前行,气流冲动而产生风,既可遮阳避雨,又能生风散热。二是作为天子贵胄出行的仪仗。晋代崔豹《古今注·舆服》中曾记载舜时做“五明扇”,以示广开视听,征求贤才,秦汉时公卿大夫皆可用,到了魏晋时代则只有皇帝专用。这种“五明扇”实际上也是一种伞盖,与我们今天意义的扇已相去甚远了。
至于拿在手中而又可携、可摇的扇子,或云始自于夏,到了周武王时期,就与我们今天看到的扇子差不多了。从字形看来,“ ”从竹,而“扇”从羽,最原始的扇子当以竹编羽辑为之。从汉魏以来的辞赋中,我们都能看到多处提及扇,曹植有《扇赋序》,道及曹操得到皇帝赏赐的上方竹扇。晋代陆机有《羽扇赋》,专门颂咏羽扇。可见在汉魏时期,竹扇和羽扇已经十分流行。
竹扇的编织方法有很多种,或削竹如缕,编织而成;或劈竹为片,展平以成,经过多种手法编织,再配以各种装置,遂成竹扇。竹扇的主要原料是竹,此外类似竹扇而使用原料不同的,尚有棕扇、葵扇、蒲扇、蕉扇、麦扇、槟榔扇等等,都是以不同材质制成的拂暑工具,虽用途一致,但其工艺之繁简、品质之优劣却大有高下之别。
羽扇大多以禽羽制成,种类繁多,如雉尾、凤羽、鹊翅、鹤翎、鹅毛、雕翎、孔雀尾、鹰羽等等,一般多用鹅毛、雕翎为主要原料。扇柄可用竹、木甚至象牙制作。羽扇的历史也很悠久,传说三国时诸葛亮和晋代的顾荣都是执羽扇指挥千军万马征战厮杀的,所以“羽扇纶巾”历来为人称道。江南水网稠密,饲养禽类环境优越,故而盛产羽扇。另一方面,羽扇来风轻柔和缓,自身体轻而便携,更有种仙风道骨的意味。
如果说竹扇和羽扇本身是一种美的艺术品,那么团扇和折扇则更是艺术的载体了。
团扇的出现大约早于折扇一千余年。《班婕妤歌》云:“新制齐纨扇,皎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圆似明月。”王昌龄《长信愁》诗有:“奉帚平明秋殿开,且将团扇共徘徊。”都是对团扇的吟咏。换言之,宋代以前的扇子,大都是指团扇而言。团扇的材质大多以罗、纱、绫、绢为之,很少有纸做的团扇,但近代日本、韩国的团扇却有很多是纸扇。前几年我在威海的市场中就曾买到过韩国纸制的团扇,两面作画,也很别致。罗、纱、绫、绢等丝织品编制成的团扇总称之为纨扇,因此江淹有“纨扇入团月,出自机中素”。
团扇的形状不一定都如圆月,也有腰圆、椭圆、六角形等,一般也统称为团扇。说到团扇,许多人会认为是古代妇女的专用品,实际上在折扇出现以前,男人也是使用团扇的。唐代以前团扇的实物已经很难见到,我们在一些绘画和墓室壁画中仅能看到团扇的大体形式。新疆吐鲁番曾出土过唐代绢扇,其扇柄很长,由此可以推断这种长柄团扇有可能是侍者执来替主人扌扇拂的,因此团扇也称为宫扇。这种长柄宫扇在唐代周日方的《簪花仕女图》中表现得最为清晰,扇面还绘有牡丹花。宋代的团扇实物今天尚能见到,尤其是宋代的绘画作品,保存至今有相当一部分是画在团扇上的,且不乏出自名家之手。由于年代久远,这种团扇画多为绢本扇页的形式出现。直至明代以后,男人所用的扇子渐渐地被折扇取代,而团扇才在更大程度上为女性专用,装饰也就更为繁复,如用彩带沿边,饰以扇坠,纨素的扇面上不仅可以绘画,还能刺绣、缂丝、抽纱,而扇柄的材质除了竹、木之外,还有牙角之类,从整体来看,明代以后的团扇更趋向女性化了。
关于折扇何时在中国出现,历来存在着很大的分歧,一般认为是起源于宋代,或说是日本传入,或说是高丽传入。折扇在宋代已经出现,基本上是没有疑义的,最具代表性的材料当属宋人郭若虚的《图画见闻志》,对折扇做过较为详尽的描述:“以鸦青纸为之,上画本国素青,杂以妇人鞍马,或临水为金砂滩暨莲荷、花木、水禽之类,点缀精巧。又以银泥为云气、月色之状,极可爱,谓之倭扇,本出于倭国也。”从这段文字来看,扇上绘画的风格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唐五代之际的青绿金碧山水和人物也大抵如此,所不同的只是作画于折扇之上。至于从高丽传入说,多因记载高丽使臣进贡折扇的材料而推断。这种由使臣进贡折扇的仪节,从宋代至明代皆有之,元代时有使者持聚头扇,还为当世讥笑,这也说明在宋元时期折扇并没有被普遍使用和仿制。直到明代永乐中,“朝鲜进折叠扇,上喜其舒卷之便,命工如式为之,亦谓之撒扇。”因此可以说折扇的普及当在明代初年才开始。而明以前的文献中所提到的扇,基本上说的都是竹扇、蕉扇、羽扇和团扇之属
以团扇为载体的绘画法书,自明代中叶开始转向折扇,尤其是苏扇工艺形成规模之后,吴门画派、画中九友直至四王吴恽等一系列画家无不将折扇作为创作的园地。除了职业画家之外,文人士大夫也将题写、书画扇面作为一种以文会友、交际应酬的风尚,甚至广及僧道闺阁、商贾市井。纵观明清绘画史,扇面的比重不可忽视,虽然其创作空间受到一定的局限,但凡工笔写意,皴擦点染无不展现其间,山水人物,花卉翎毛,无不传神其上,由此成为中国画的一种特殊形式。
折扇的美学表现和技艺发挥更可以分为两个部分,即扇面和扇骨。
对于一把成扇来说,扇面与扇骨是不可分割的、珠联璧合的艺术品。自明至清初,一般来说是文人画家创作于扇面,而能工巧匠施技于扇骨,直到清中叶以后,艺术家才参与扇骨的绘画、书法与镌刻,于是扇骨身价倍增,甚至成为可以脱离扇面而存在的独立艺术品。扇骨的材质也更为多样化,从一般的方竹到棕竹、湘妃竹、凤眼竹;从一般的红木到黄花梨、紫檀、鸡翅木、楠木、檀香木,直至金漆、螺钿、掐丝等工艺和象牙、玳瑁之类的奇珍之品。其骨数的多寡与样式,乃至扇头的形制也是千变万化。即便说折扇是舶来品,那么一经中国文化的浸润,也会发挥到极致。
正是由于折扇特有的艺术魅力,它的收藏与鉴赏自明代以来也一直是文玩中的一个重要的门类,上自宫廷、下至民间,都有收藏扇的嗜好。乾隆时的《石渠宝笈》中著录的扇面集册就有43种,成扇或扇页多达数百种。民间收藏家的收藏数量也颇为可观。《红楼梦》中有一节石呆子收藏古扇的故事广为人知,那位石呆子收藏古扇百余把(所谓古扇,估计也不过有明一代的折扇。一般来说,团扇多以“柄”记,文中以“把”记,自然是折扇而非团扇。)后为贾赦觊觎,指使贾琏巧取豪夺,以致石呆子家破人亡。也由此可见当时折扇的收藏已成为一时好尚。
古代扇子使用之普遍,成为了夏天不可或缺的一项商品门类,唐人李绰的《秦中岁时记》载:“端午前两日,东市谓之扇市,车马特盛。”而远在巴蜀的锦官城成都,每年五月也设有扇市,盛极一时。当然,这其中并无折扇,但五花八门的竹、羽、蒲、蕉制成的扇子,以及纱绢纨扇,都是可供不同阶层选择的消暑用品。而自明代中叶以来,折扇的广泛应用,尤其作为艺术载体的形式问世,坊肆之间经营历久不衰,可以说一直延续到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一些著名的扇庄如王星记、舒莲记等信誉卓著,产品极受青睐,除了一般档次不同的扇骨、扇面之外,还能定制加工,如扇面的款式及加矾加金,扇骨也可请名人拟画稿刊刻,以区别坊肆间的俗品。
扇子作为艺术品,今天仍是收藏家求索的一个重要门类,而在现实生活中却渐渐淡出,实在是令人遗憾。夏日炎炎,小轻舒,给人一种庄静与安详,或多或少会拂去一些浮躁和暑热。见过不少历史照片,印象最深的一张是七十年前卢沟桥事变的当日,北平各报记者赶赴宛平城采访当时的宛平县长王冷斋(解放后被聘为第一届北京文史馆馆员),照片上的王冷斋县长一袭夏布长衫,手执一把折扇,神态安详,侃侃而谈,对记者披露卢沟桥事变真相,向全世界控诉日军的挑衅行为,在敌军压境、民族危亡之际,仍不失书生本色。那把折扇,那袭长衫,并没有显示文人的羸弱,却令人感到一种民族文化的厚重,一种不可辱的气质与精神。
空调时代,虽不知寒暑之切肌,但仍然企盼着扇能再回到生活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