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在水渠边。我的小舅舅走在我的边上。
那时,我是一个只有六七岁的小女孩,我的舅舅也只有十八九岁。我们要去离镇上很远的山里面,给一位乡村女教师送东西。我不知道我送
的是什么,我只知道那东西是我的大舅替我的老乡李叔叔从千里之外带过来的。我们去见的乡村女教师是他的新媳妇。
我走在水渠边,梳着一对长辫子,穿着浅绿色绣花衣服。大约五六米宽的水渠从我身边蜿蜒延伸到我们视线看不见的地方。水渠的两边被石
头砌得很坚固,也很整齐,水渠的水充盈丰沛而又清澈见底,让我总是忍不住一次次地伸手去掬上一捧。清亮的水儿串珠般地从我指缝中滑落
,我清清亮亮地笑了起来,舅舅也哈哈大笑起来,小女孩清亮的笑声和少年男子爽朗的笑声在乡间似水般地自由流淌……
我远远地看见了绿树环抱的村庄。前面樟槐,后面竹林,弯弯的土路连接家家户户。尤其让我心动的是村头的那一棵大树,好大一棵树!偌
大的村头就它站在那儿。在小女孩的我看来,它真是太高太大了。而它的形状就像一把伞,下面是粗大的树干做成的伞把,上面是浓密的叶子
织成的镂空伞面。小小的我欢喜地想,这把伞太好了,下雨时,人们可以躲进它的怀抱;出太阳了,大家又可以避入它的浓荫,它可以为这个
村庄的人们遮挡多少风雨啊!而且,这把伞立在这儿真是太美了,想想吧,前面是广袤的田野,后面是绿树环抱的村庄,而它们中间,是这棵
巨大的伞状的树。路过村庄,那里正在放着电影。
天已黑了,腿也走累了,我们想找人家歇歇脚。经过路边一黄砖土屋,看到门缝里漏出一点亮光,我们忙趋前问:“有人吗?”无人应答。
轻推木门,才发现门原来只是掩着,一根长条凳挡在门里。推门而入,只见一盏煤油灯立在桌子上,水壶也在桌子上,还有一大锅饭和一碗红
红的辣子。可家里没有一个人。想来这家人是饭都没吃完,就全被电影连魂带人给牵走了。
喝了水,我们依旧掩门而出。经历了这一出,后来,我很容易就理解了什么叫“空城计”,也理解了什么叫“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只是
在21世纪初,当我被蒙面人持刀抢劫时,总觉得自己曾有的这一段经历,好像是一个梦幻。
因为我的请求,我们看起了电影。电影的名称不记得了,但好像是那个年代最流行的《地道战》之类,而且不止一部。在我们单位,电影是
经常放的,就在俱乐部大坪里。可舅舅告诉我,乡下难得看上一回电影,所以,每次基本都是从日落放到接近日出。放电影的走了,有的父母
回家一看,自家的孩子也不见了,原来,他们是追着放电影的到了下一个村庄,继续他们的电影梦想。
我走在水渠边。电影还没有放完,但我们必须走了。乡下的夜真的很静,也真的很黑。舅舅打起了手电筒。他不停地晃动着手电筒,一个接
一个光圈也就不停地在我们前面晃动着,分开或重叠。
我走不动了。我趴在了舅舅的背上。抬头看着天空,嗬,天空真像一匹无边的黑色锦缎,星星在上面眨巴着自己白色的明亮的眼睛。星星离
我真近啊,好像伸手就可以抓到似的。那是乡村的星星。那是后来我在城里再也不曾见过的星星。那么明,那么亮,也离我那么近!
我睡着了。后来我又醒来了,因为有人在摇我。我睁开眼,看到了黎明的曙光,还看到了一个年轻女人的脸。就像我后来在《百合花》里看
到的那个新媳妇,她的脸上有着新人特有的羞涩,哦,对了,她也留着刘海。